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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.0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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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牙刷是电动的,嗡嗡声如群蜂密噪,有时的确扰民。

宗杭赶紧揿了停止,然后带着满嘴牙膏沫子转过头。

井袖正倚在栏杆上,和前一晚的状态判若两人:人像在蜜罐子里浸过,神态恍惚里带点痴,眼角有止不住的笑意,笑意里都是知足。

宗杭看露台的玻璃门,是关上的。

难怪让他小声点,宗杭不笨:“他回来了?”

井袖嗯了一声,目光有点飘:“你说,他怎么会回来呢?”

这个问题,从半夜那人在她身侧躺下开始,就一直在她脑子里绕。

宗杭说:“你等会啊。”

他奔去洗手间漱口,牙膏沫子在嘴里待久了,味道怪膈应的。

再回到露台,井袖已经正常了,不过还是有点想入非非:“你说,会是为了我回来的吗?”

其实她看到丁碛脸上的擦伤了,但心底还是存了三分希冀。

如果是她那些姐妹,大概会附和加肯定,然后力举种种蛛丝马迹来佐证这就是爱情。

可惜宗杭不是,他只觉得女人的脑补真是厉害,给她一瓢水,她都能脑补出整条湄公河来。

风尘里能出痴情女子,他是信的,但要说客人也这么真性情……

他说:“人家可能临时有事,没走成吧。”

忠言逆耳,井袖哼了一声。

宗杭说:“我把你当朋友才说的,我发现你这人就是有点……”

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:“感情丰富的话,就养点猫猫狗狗,或者找个靠谱的男人。我不是女人,都知道不应该把情感寄托在那种……”

他朝玻璃门内努了努嘴。

井袖说:“那不一定,凡事总有例外,事在人为。”

宗杭说:“那随便你,迟早有你苦头吃。”

井袖盯着他看。

宗杭被看得心里发毛:“干嘛?”

他说错了吗?没啊,字字珠玑,苦口婆心。

井袖说:“宗杭,你年纪轻轻的,正是百无禁忌的时候,怎么活得这么老成呢?一张口就像老头子给后辈传授生活经验——都是别人教你、你老实照做,又转过来拿这个模子套给别人吧?”

***

下午大雨滂沱,游泳池被无数雨道激沸,像开了锅。

这里的雨季就是这样,每天都要狂泻一阵子。

宗杭把自己扔在床上,摊成个“大”字。

他在想井袖的话。

其实井袖也只是那么一说,但他这年纪,神经末梢敏锐,一句话、一个场景,都能醍醐灌顶。

也是啊,他的那么多想法、认知、点评,是他自己的吗?

不是,好像都是别人的,那些压他一头的长辈,拿自己的人生经验,像给兵马俑的模子抹泥,左一下右一下,把他抹得中规中矩,严丝合缝。

他张口就来的那些个“慎重”、“这个不能做”、“那样不合适”,都是别人的,他全盘接收,不消化,不咀嚼,像个传声筒,又去谆谆教诲别人。

失败,太失败了。

宗杭沮丧之至,这沮丧让他身体沉重,连阿帕叫门都没力气应。

阿帕怕不是以为他出事了,慌慌张张冲到前台拿了备用房卡,开门进来。

雨后的阴暗和黄昏的灰暗加重了屋里的黑,床上的那个人形又特符合自杀者对整个世界无欲无求的架势。

阿帕大惊失色,冲过来大叫:“小少爷,你怎么了?”

然后松了口气:宗杭的眼睛虽然呆滞得有点像死鱼眼珠子,但毕竟还是有光的。

宗杭有气无力:“人活着真没劲。”

阿帕也有过这种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,知道宗杭现在急需振奋:“我听龙哥说,他联系到那两个打你的柬埔寨人了,正在沟通……”

宗杭闭上眼睛,又摆摆手,让他别聒噪。

阿帕没辙了,在床边僵坐了会,忽然眼珠子一转:“小少爷,要不我们去老市场喝酒吧,那种突突车酒吧,你去过吗?我没去过,每次都站边上看,从来没坐进去过。”

他叹气:“特别想去,但是酒水贵,我喝不起。”

宗杭的眼皮终于掀开道缝:“想喝?”

阿帕猛点头。

宗杭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:“那我请你吧。”

***

宗杭在老市场区的街巷里绕了几圈,终于确认:不是突突酒吧换了停放位置,位置没变。

是做买卖的人换了。

说走就走啊?真是的,一朵花落还要个十天半个月呢。

他有点物是人非的小失落。

阿帕却兴致高昂,突突酒吧是鬼佬喜欢的洋玩意儿,难得能有机会体验,还是免费的。

他要完柬啤又要威士忌,和卖酒的柬埔寨人很快熟成了兄弟,晾宗杭在一边秀气地坐着。

也好,无人叨扰,别样感受,游客是花也是云,来来往往,就是花开花落,云卷云舒……

正诗意着,那柬埔寨人忽然说了一声“伊萨”。

宗杭心里一跳,耳朵竖起。

没错,那人几次三番提到这个名字,但除此之外,说的都是高棉语,和阿帕两个叽叽咕咕,乐不可支。

说了会,那柬埔寨人还拿了张纸出来,用笔在上头画图。

宗杭斜眼看:那图颇像学生时代给他带来极度困扰的正弦曲线,有波峰波谷,还标了日期。

阿帕笑得像偷食的老鼠、偷腥的猫。

宗杭终于忍不住:“说什么呢?不知道中国朋友听不懂啊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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