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稍片刻,原本暗沉的广平风月巷巷首,燃起的盏盏楼灯照亮了整条广平街。
“小人有眼不识泰山,不知是军师大人前来,有失远迎啊。”
老板娘小步跟在谢无妄身后,笑得一脸谄媚:“不知大人……是想点哪位花魁,抑或是红牌?”
谢无妄穿过大堂,直往楼上雅阁去,他推开木门,一把撩起袍脚,端坐在地上的座上,看着老板娘,饶有兴致打量她半响,方才开腔:
“我要见你们的行首,楚胭姑娘。”
老板娘跪坐的身子虚虚抖了一把,她执帕掩去僵直的笑,眼珠子转了一溜儿:“咱们楚胭性子不好,都是我纵得太过,怕扰了爷兴致,要不……”
“青楼打开门做生意,竟要看一个伶人的脸色?”谢无妄背倚着屏风,他歪了歪头,笑得人心一震,“简直是笑话。”
老板娘诺诺半响,才迟疑着吐字:“那……奴家只管去请一回。”
见谢无妄颔首,老板娘撑着地上借力起身,她弓着腰退出去,递了个眼神示意外头的人好酒好菜都奉上,又吩咐了几个候在外头清倌入内侍奉,而后脚步匆匆往阁楼去了。
乌蓬飘摇内里锦绣华帐风月正浓,明眸盈一泓秋水借了窗而入的两寸月光,手握琵琶的人儿端坐窗前,不语。
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,随后便是老板娘讨好般的语气入耳:
“楚胭呐,有贵人要求见你,是朝廷的军师,我这也不能推了,你看能否……”
那把瘦骨纹丝不动,许久,纤指挑了根琵琶弦一动,是风月的音儿,楚胭侧眸,示意身旁的侍婢去开门。
门外的老板娘正一脸愁色,眼前素日紧闭的大门兀地打开,她眸中瞬间露喜色,大步入内,在人儿身后一顿:
“你放心,只需去见一面,那位爷点名要见你,你也知如今城中这情形,我也不能推了呀。”
那背影终是转过身来。
她眉心的花钿约是塞北极寒的雪封冻的,再艳的色调也化不开,眼底是绝艳无边,那些文人墨客便有心想提笔摹画,也无从下笔。
纵是见过楚胭真容多回,可老板娘还是心下叹颤。
她阅人无数,可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一个人物,甚么四大花魁,在楚胭跟前算个什么?
朱红霓裳恣肆是独属她的绝艳红,长眉画黛是倾倒众生的绝色,丹唇笑启眼波横媚,生生比过那魑魅魍魉将人魂儿勾去五分。
“青娘,您可去回那位爷,”柔靡音儿自楚胭喉中溢出,是名伶的一身艳骨,“容奴家妆扮,稍等便至。”
“哎,还是你懂事,我这就去回他!”被风骨惑了眼的青娘回过神来,一脸喜色,闻言忙转身出去,脚步匆匆。
阁楼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。
楚胭垂眸,漾漾星眸中含了深深波涛,湖面平静下藏汹涌,她唇瓣张合,像在喃着——
谢无妄。
楚胭勾唇一哂。
独明烛台搁在青木案面上,灯花胶白狰狞着溃逃,楚胭褪下那西阵织的提花缎,赤裸的削肩下,是幽暗的夜色勾出的冰冷黑色雾影。
岁月裂了璺,是一片精心映着千面绝望的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