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下一出是《霸王别姬》,”沈知鹤照着戏册念,烛光是暖的,摇摇晃晃如浮絮,银丝金线,都不及她灼灼面,“你看,终究也没个圆满的。”
窈窕身段紧着步子出场,那胭脂一身虞姬妆相,紧跟着霸王,掐着莺调咿咿呀呀地唱,戏词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由檀口吐出来。
灯影明晃,攀爬到那两张满面脂粉的脸上,似隔了雾霭,不大真切。
光下更显关山月眼角那点朱砂泪痣,这老人都说眼下有泪痣的,恐怕要辗转情场,一辈子难有善终。
“总归是有不同的。”那双眼亮的沉月辉闪烁了下,关山月回眸,笑得明媚。
沈知鹤不发一言,只被戏引了去——
“汉兵已略地,四面楚歌生。大王意气尽,贱妾何聊生。”
台上名角儿提了丹田气发于口,是昆山玉碎:“妃子,不可寻此短见呐!”
霸王他字正腔圆,心中却没了曾经楚霸王的底气。
他腰间宝剑森森然闪着清寒,接下来该是虞姬三番夺剑了,座下都屏气凝神,沈知鹤也捏紧了手中的帕。
虞姬踏着步子疾如骤雨,伸手夺那宝剑,唱得是鹜落霜洲,雁横烟渚。
那是霸王与虞姬的生离死别,戏中人落幕,而看戏人放肆悲悼,为这一段情仇作证。
沈知鹤合手鼓掌,两个角儿一甩水袖,盈盈退下。
“姐姐可喜欢?”关山月杏眸一转,问道。
“还得谢谢关妹妹请我看这一出戏。”沈知鹤一敛裙摆荡漾,睨她。
关山月张嘴想说些什么,却被旁阁一声娇唱吸引了去。
只听那人清了清嗓想端架捏个曲调,想来是看戏看得尽兴,但是一开嗓却劈了音,关山月没忍住,噗嗤一笑。
可戏已落幕,楼下坐席里的人群已散场,所以她这一笑便显得格外大声,沈知鹤刚想制止,这主阁里的帘子便被撩了起来。
“是谁在笑本姑娘——”一女子怒冲冲地进来,甚是桀骜,却在见到她们二人的脸时停了脚步,换了个玩味的笑,“原是你们。”
沈知鹤一滞,垂眸唱了个礼:
“步姑娘安好。”
步允欢吊着一汪女儿家的娇媚,脸上怒色褪去,只余打量:“原是沈二姑娘……哦不,如今该称一句孟夫人了。”
那三字响响入耳,关山月柔荑紧握,只一瞬,她不屑地看着站在那里的人:“我还当是谁,原来是步家姑娘,也对,淮安城里这般骄蛮的也就你一人了。”
“关妹妹——”沈知鹤皱眉,想出声制止。
这步家允欢是正一品提督家的嫡女,步家只出了她一个娇娇女,周岁礼手抓金钗,从此在富贵中养成娇媚桀傲,字字珠玑,声名在外,得理不饶人,总觉得所有人都要顺着她的意。
“你——”步允欢柳眉一横,气急,她与关山月向来不对付,“那在这淮安城里你野丫头的名声也是响得很!”
关山月一拍桌案站起,自鼻尖冷笑一声:
“你再给我说一遍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