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亦珍家中花厅里,接待了上门来听回复的官媒陆婶。

陆婶登门前,已听说曹氏病重,坊间隐隐有传闻是叫媒婆魏婆子给气的。陆婶半信半疑,但总要亲自前来听了曹寡妇的回复才好。不料一进了曹寡妇家,便闻见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药味儿,家中的丫鬟婆子个个殊无笑容,心道:莫非传闻竟是真的?

待汤妈妈引着她进了花厅,陆婶见着亦珍,便知传闻不假。只见一个身材清瘦的小娘子坐花厅中,梳着未及笄女儿家惯梳的乷发,穿一件素净的窄袖褙子,一条月白马面裙,眼里带着细细的血丝,眼下一片青痕,想是好几日没睡好了。

见她进了花厅,那少女站起身来施礼:“小女子见过陆婶。”

陆婶不敢小觑了她,回礼以后,宾主落座,亦珍着招娣看茶,二寒暄两句,亦珍才道:“此事本不该由小女子出面,只是家母日前身染沉疴,如今缠绵病榻,无法起身,小女子上头亦无旁的长辈,只得厚颜,亲自来见陆婶。”

陆婶观她谈吐有礼,举止得宜,并不是那等幼年失怙,由寡母教养长大,畏畏缩缩幸败气的闺女,有心要卖亦珍个好儿,遂接了话茬:“小娘子说得哪里话,小娘子事母至孝,实是为称道。”

亦珍抿一抿嘴唇,“家母早前与陆婶商议之事,小女略知一二。原本婚姻大事,乃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并无小女子置喙之地,奈何家母病重……”

亦珍顿一顿,抬眸望向陆婶,“小女子别无所长,只能母亲床前侍疾尽孝。是以,家母早前同陆婶商议之事——便罢了罢。”

陆婶闻言,不由得深深望了亦珍一眼。余家小娘子眼看着要及笄了,如今不将亲事定下来,万一曹氏有个三长两短,她须守孝三年。等出了孝期,她便是个老姑娘了,到时如何还寻得着好家?

陆婶刚想开口劝说亦珍,不料她又轻轻道:“小女子尚有一不情之请。”

“小娘子请说。”

“待家母病愈,怕是少不得仍要请陆婶走一趟的,小女子想请陆婶此之前,为小女子留意家,若将来娶过门,能接了家母一道毗邻而居,方便小女子照顾家母生活起居的。”

陆婶张了张嘴,这两母女倒真是一心一意为对方着想。

“小娘子的意思,领会了。”陆婶最终如此道。

“多谢陆婶体恤小女子。”亦珍站起身来,深深一礼。随后着招娣奉上给陆婶的酬谢银子,又取了自家做的四色点心包油纸包里扎好了给陆婶提回。

陆婶客气两句,收下银子与点心,待出了余家,望着缓缓合拢的大门,心中一叹,好一位陋室明娟,谈吐得体,进退得宜,到哪家当正头娘子当家主母都使得。只有魏婆子那不开眼的老货,以为将余家小娘子说给谢家为妾家便得哭着喊着以示感谢。她这些年保媒拉纤,阅无数,看余家小娘子面向,往后倒是个有际遇的,便是卖个好也无妨。

这边陆婶出了门,亦珍便回到母亲屋里。曹氏已经睡了一觉醒来,见女儿进来,伸手拍拍床沿,喊女儿过坐。

“母亲稍待。”亦珍先净了手,又取了干净帕子对折后戴口鼻前头,两角绕到脑后系好,这才来到母亲床边,床沿坐下。

“这孩子。”曹氏微嗔。女儿听了大夫的话,怕万一自外头带了寒气病气回来,总是如此小心翼翼地洗手戴着帕子,才来伺候她。

“女儿每日接触的又多又杂,若是真带了寒病气过给娘亲就不好了。”亦珍严格执行大夫说的每一项注意事项。

曹氏带着欣慰,又带着一点点心酸,“是娘没用。”

“娘亲怎会没用?”亦珍略睁大了眼睛,“娘亲将女儿养大,养得如此漂亮能干,可不就是娘亲的功劳?”

非但曹氏,连屋里伺候着的汤妈妈听了,都跟着一起笑起来。

“这可是没脸没皮了?”曹氏温润的眼里浮起笑意,“娘可没教过这个。”

亦珍轻轻伏母亲曹氏腿上,“女儿擅自做主,回了官媒,女儿的婚姻大事,暂且先搁下了。”

曹氏望了女儿莹白的侧脸,满腹的话语都化成无声的叹息,算是默许了此事。

这边亦珍说服了母亲曹氏,正自心中安慰,那边魏婆子饭馆子里茶亦已喝了过半。这时打外头晃晃悠悠走进两个衣襟半敞,露出里头颜色香.艳的汗巾的相公来,一个歪戴着六瓣儿帽,另一个则松散地扎着四方平定巾,俱是一副睡眼惺忪模样。看那架势,渀佛才从秦楼楚馆温柔乡中出来。

魏婆子的吊梢眼自打两从外头进来,便时不时往两身上看。

这两正是县里出名不学无术、游手好闲的混混,家中原也是有钱,奈何一代不如一代,到他们老子手里,已然不很经营得下,勉强只能维持生计,不至沦落街头。偏这两个不思进取,仗着还有些祖产,成日里只知招猫惹狗,最讨嫌。也不知怎么就臭味相投凑到了一处,没日地一道厮混,下场赌钱,赢了便到烟花柳巷饮酒做耍,输了便使心眼动脑筋讹了钱,继续风.流快.活。

这两进了馆子,往堂间儿里那么一坐,小伙计见了连忙上前招呼。这两亦不含糊,开口便是四个冷碟儿,四个热炒,一壶上好的桂花酿。

掌柜的帐台了一看是这两位混世大王,心中暗暗叫苦,怎么这两位今日就挑中他的小店了?

且不论掌柜得心中嘀咕,这领混坐定以后,待冷碟儿热炒桂花酿一一送上,边吃边挑剔起来。

“呸这盐水毛豆子恁地无味吃到嘴里,能淡出个鸟来”一个将嚼了两口的毛豆“唾”一声啐桌上。

“看这馆子里生意如此清淡,想必定是厨子手艺不佳之故。”另一个顺势道。

掌柜的只恨自己不能赶了他二出,内心里眼泪直流。

这两个混混挑三拣四吃饱喝得了,一抹嘴,起身就往外走。小伙计赶忙趋上前,“劳烦二位客官,四个冷碟儿,四个热炒,并一壶上好的桂花酿,拢共……”

那戴六瓣儿帽的混混把眉眼一竖,“这店里的东西做得恁地难吃,叫食不下咽,大爷客气,不砸了们的招牌,倒不长眼,问大爷算起银子来了?”

小伙计觑了眼缩帐台里的掌柜的,心道:跟这做伙计的横什么横?

另一个扎四方平定巾的从中和稀泥,“告诉家掌柜的,赶紧换个厨子。亏得是遇见了们哥儿俩好性子,不与们计较,否则必定要贵店这一带做不下生意。”

这时候坐门边角落里的魏婆子轻笑一声,“这两位公子的酒菜钱,老婆子付了,不用找了。”说罢摸出一小锭银子来,拍桌子上。

那小伙计眼角余光瞥见掌柜的连连点头,忙过收了银子。“多谢妈妈多谢妈妈”

魏婆子先两个混混一步出了饭馆,那两个混混对视一眼,跟魏婆子身后,也出了门。魏婆子当先,走进饭馆隔壁一条僻静小弄堂中,两个混混随后尾随而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