换作往日,每个人都会竭力去劝阻周郎。他身为东吴的柱石,是吴侯不可或缺的心腹和肱股,怎么能够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?
可现在,周郎偏偏就准备这么做,他必是下定了决心。
吕蒙的心中生出强烈的怨愤。赤壁战胜,是江东水军的功劳;后来攻克江陵,也是江东武人奋勇厮杀,承担了惨重的伤亡,可是大部分的胜利果实,却到了刘备的手里。他怎能有这么厚的脸皮!他怎么就能把周郎这样风流蕴藉的人物,逼迫到这种程度!
继之而起的则是隐隐约约的恐惧。周郎总是那样算无遗策,哪怕再复杂的局面,他也能想出解决的办法。做周郎的下属好像很简单,只要盯着眼前的敌人,战胜他们。可是,如果周郎不在了呢?吕蒙自知眼界有限,远不如周郎。他也很怀疑,以后还有没有人能像周郎这样清楚明白地指引前进的方向。
这时候,谁也不说话,就这么坐着,任凭时间流逝。
因为考虑到潜伏保密的需要,甘宁所部此刻所在的位置,是枝江和乐乡之间,接近江心百里洲的一处湖沼边缘。北面是与大江相通的湖沼,南面是一处绵延十余里的高坡。湖沼的水位很低,生满了漫无边际的芦苇荡。江风呼啸着越过芦苇荡,从营帐的门外卷入。某处松明火把吃不住风,摇了摇,忽然熄灭了,于是整个帐中一暗。
终于还是程普开口:“周郎既已有了计划,我们就照这个做。”
甘宁瞥了程普一眼,转回头来凝视着对面的吕蒙。
吕蒙沉吟不语。他想要这手令交还给甘宁,却百感交集,一时间,觉得手中这薄薄绢帛竟似有千钧之重。犹豫再三之后,他将手令仔仔细细地卷成一束,收进自己的衣袖里。
“兴霸,我还是要问你。过去几日,你做了什么,对明日的会战,又有何安排?”
甘宁倒显示出难得的心平气和:“过去三天里,我在全力调集夷陵周边各县的全部驻防兵力,共计一万一千人。他们籍着江心百里洲的掩护陆续渡江,今日下午已然取齐。再加上程公和子明所部,我们有一万四千余人的兵力,明日邀击雷远,当可一举将之粉碎。”
甘宁调动了一万一千人。
这确实是夷陵周边各县的全部力量了,堪称倾巢而出。这些兵力抽调渡江以后,江陵以西的城池就没有一兵一卒,如果这时候襄阳曹军南下,就会吃到一口大块肥肉。
吕蒙知道,夷陵左近,是甘宁经营许久的地盘。过去一年里,甘宁所招揽的益州降人也全都安置在那里。他一直希望以此地为基础,发起向益州的攻势。现在甘宁竟然撤空了此地的全部驻军,那真的是要倾尽全力发起一击了。
“具体怎么个打法?”吕蒙沉声问道。
“程公领本部人马,继续大张声势,佯攻乐乡境内坞壁,促使雷远催兵来救。然后我本人领万人,设伏阻击,将他们的骑兵裹入重兵重围之内,不断消耗他们。待到他们疲敝,我军围三阙一,放开一条通路,而子明率领本部侧击之,进而彻底将之消灭。”
这个计划显然是甘宁反复盘算过的。
一方面,动用绝大力量以狮子搏兔之势围杀雷远所部。凭借这样的兵力优势,又是击其不备,胜算极大。
另一方面,在这个计划中,脏活、累活全都由甘宁承担。此前本部折损甚重的程普只需要负责佯攻,而与雷远所部几番鏖战,承受巨大压力的吕蒙,将会获得最后一击的大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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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甘宁表现出来的绝大诚意。
吕蒙沉吟了片刻,微微颔首。
甘宁笑了起来,他起身取了三个酒盏摆放在案几上,随即向帐后大喊道:“来人啊!来人啊!倒酒!”
仿佛是响应他的呼声,忽然有喧哗嘈杂的声音从帐幕以外传来。似乎还有隆隆马蹄声响沉闷如海潮拍岸,夹杂着己方将士们此起彼伏的惊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