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兰是个武人,不明白这些折冲樽俎的道理,辛彬却是明白的。
简雍是刘豫州的使者,来都来了,难道会不知道己方有投效的意愿吗?如此作态,显然是对淮南群豪们重视吴侯而轻视刘豫州的想法有所不满。
毕竟吴侯乃是近邻,双方多年来都有往来,更兼其北上的兵锋直抵合肥,怎么看,都似乎是更加适合于淮南豪右的选择。所以,此前雷绪、辛彬二人在两边下的功夫确有轻重之分。可再怎么说,刘豫州也是雄踞荆南的一方雄主,万万得罪不得。
他苦笑道:“陈校尉性子直率,宪和先生莫要怪罪。也请您不要开玩笑吓唬我们这些乡野之人。我们此前确实尊奉吴侯号令,但如今穷迫局势之下,同样有投效刘豫州的想法。若非如此,断不至于前后数次遣人求救于刘豫州,更断不敢枉屈先生辛苦跋涉来这深山。”
简雍看看辛彬,又看看陈兰,眼神有些玩味:“前后数次遣人求救这事,我倒是知道,玄德公也是这么对我说的。不过……咳咳……辛公,那时你只是拿我们作为在孙将军面前讨价还价的借口罢了,何尝真有投效我主的诚意?至于现在,辛公只不过一时被吴军失败的消息吓住了而已,等到缓过神来,大概还是会觉得孙将军更可亲些?”
辛彬老脸通红:“宪和先生,何必如此。”
陈兰垂下厚重的眼睑,仿佛坐在这里的只是个泥塑木胎,谁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。
半晌之后,简雍叹了口气:“来此之前,吾主特地交代我几句话,请我转告给淮南的各位豪杰。”
“宪和先生请讲。”
“吾主有言道:孙刘两家联盟,是为了扫灭凶逆、安定社稷,非图一人、一家、一姓之私利也。因此,虽为两家联盟,然勠力同心,好恶齐之,实如一家。孙将军继父兄余烈,跨有荆、扬,而我只有荆南四郡栖身,这是孙将军领地胜于我;孙将军麾下集众十万,蒙冲斗舰乃以千数,而我唯有精兵四万,这是孙将军兵力胜于我。故而,兴复汉室的大业,必定有许多借重孙将军的地方,孙将军得到淮南各位豪杰的投效,实力必将更加强盛,更能与曹贼抗衡。我只会欢欣鼓舞,绝不会因此对各位心怀不满。只盼日后天下重归太平盛世,我等都能建功立业,名书史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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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番言语当真是宽容大度到了极处,漂亮到了极处。辛彬连忙识趣地赞叹:“刘豫州真是仁厚之主,名不虚传。”
陈兰松了口气,频频以目光投注辛彬,意思是差不多可以告辞了。
辛彬却端坐不动,皆因这种漂亮话之后跟着的,才是真正有价值的言语。
果然,简雍轻轻一笑,继续道:“吾主固然宽仁,但我简宪和为人部属,却想额外说几句公道话。论及领地广阔、兵力众多,孙将军确实远在玄德公之上。但玄德公却也有几项远远超迈孙将军的优势,两位不可不查也。”
“敢请宪和先生讲来。”辛彬连忙道。
陈兰起身到一半,讪笑两声,再度坐回草席。
简雍伸出一根手指:“吾主帝室之胄,英才盖世,遂与曹操并争天下,当世之人,皆知吾主为英雄也。孙将军虽也年少英迈,毕竟继承父兄基业。故而,以声威,才能而论,吾主胜过孙将军远矣。”
陈兰、辛彬一齐点头。哪怕他们这样的山野之人也知道,天下间常以曹刘并称为英雄,至于孙将军,终究在名望上逊色一筹。至于才能……刘豫州这等纵横天下数十年的人物,想来会比孙将军老到些吧。
简雍伸出第二根手指:“吾主兵众虽少,却精锐善战,麾下关张二将军,皆万人敌也。去年以来,吾主屡败曹军,于博望破夏侯惇,于乌林败曹公,关将军又于当阳败徐晃、乐进、文聘等辈,横绝北道,曹军莫敢当者。而此时孙将军受挫于合肥,周郎受挫于江陵。故而,以兵精而论,吾主胜过孙将军远矣。”
这倒也不算吹嘘,甚至可称得上持平之论。想到吴侯在合肥城下闻风而逃的表现,想到数万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后果,再想到适才简雍说起,韩当的兵马又被臧霸所败……简雍再怎么贬低吴军,辛彬都觉得有道理。
简雍伸出第三根手指,略微压低了声音:“吾主宽厚好士,求贤若渴,虽比岁以来,荆楚士人归之如百川归海,而吾主犹设高位虚席以待贤士。至于孙将军……父兄所遗二张、周郎、鲁肃等满布厅堂,尚有江东冠族络绎来投。公等若投孙将军,欲为肱股乎?欲为爪牙乎?欲为走卒乎?故而,以用士而论,吾主胜过孙将军远矣。”
这番话就更加实在了:刘备虽然在荆南获得立足之地,但麾下文武官员的数量毕竟单薄,可用之人尚少。所以,以辛彬、陈兰等人之才,必有高位相待,这其中或许还会有千金买马骨的宣传需要,淮南豪右们绝无可忧心之处。与之相对的是,孙权的幕府中早已布满了父兄两代的旧臣,这些年又忙于拉拢江东的地方高门。此刻固然能够空口白牙许以好处,可是真到了淮南群豪投入麾下以后,能得多少,只怕大有可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