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少人把余思雅的话听了进去,打了退堂鼓,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心。倒是一个下乡七八年的老知青说:“我都已经在乡下安家落户了,还能去哪儿呢?你们不参加,我要参加,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。”
余思雅诧异地看了这位皮肤黝黑,手上全是老茧,跟个普通农民没多少区别,只是衣服比较整洁的男知青。
施立平马上给余思雅介绍:“这是潘永康同志,最早下乡的一批同志,前两年在本地结了婚,现在有一个乖巧的儿子。他家里就是机械厂的,会修很多机器,咱们的收音机坏了都是他修的。”
这倒是个合适的人选,而且这个人既然下乡这么多年都没回城,那说明他们家在城里也没门路或是子女很多,没给他弄到回城的指标和工作。即便他以后回去了,好一点能顶替父母的工作,不好那就是无业游民,日子也未必有在他们养殖场当司机强。
如果能留下来,学到一门技术,后半辈子都不愁,以后也能少一个破碎的家庭,不失为一件好事。
余思雅笑道:“可以,潘永康同志要是有意,那等招工那天过来应聘就是。”
轻易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,潘永康的眼眶都湿润了。他跟这些年轻的知青不一样,这么多年,已经熬光了他回城的希望,本来他以为他就要在乡下种一辈子的地了,没想到还能有另外一个机会。
潘永康赶紧朝余思雅躬了躬身:“谢谢余主任。”
余思雅摆手:“不用客气,其他知青也一样,想清楚了的,都可以过来参加招工选拔。其他的人也不必灰心,过完年我们养殖场还有一次大型的招工,以后对临时工的需求也会增多,大家都有机会。”
这倒是,他们这些知青干农活不行,但进厂子里干活可不比农民差。养殖场成立一年多以来,他们多多少少也来干过活,挣了几块零花钱,手里相对宽裕了一点,相信明年会比今年更好。
施立平代表大家说:“好的,谢谢余主任,我们就不打扰你工作了。”
余思雅含笑目送他们离开。
本以为这就是最后一茬了,没想到等余思雅回去,还有人在等着她。
“你们怎么来了?”余思雅看着胡桂花和余国辉就头大,他们俩来肯定没好事。
余国辉嬉皮笑脸地说:“大妹,辛苦了吧,咱们进屋说。”
不叫名字叫妹妹,这家伙又在想什么?余思雅也不想被人看了热闹,打开门将两人领进去:“坐吧,喝水吗?”
“不用了,咱们出门前喝过了,不渴。”胡桂花连忙摆手道,眼睛小心翼翼地瞟了余思雅一眼,这个女儿的气势越来越强了,她现在都有点怕她。
他们不要,余思雅也不倒了,省去了寒暄,坐下揉着额头说:“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
提起这个,余国辉来了精神,凑到余思雅跟前,笑嘻嘻地说:“大妹,听说你们养殖场要招司机,你看你哥怎么样?我身强力壮,学历年龄都符合你们的标准呢,这下你总要照顾照顾你亲哥吧?”
余思雅无语:“学历年龄是最基本的要求,后面还有条件呢。要之选年龄和学历,那整个公社不算知青都能拉好几百人出来。”
余国辉撇嘴:“那能跟我一样吗?大妹,我可是养殖场负责人的亲哥,唯一的哥哥,你不能不帮我啊?你看,现在你有出息了,咱们家却还是老样子,以后别人怎么看我们啊?”
胡桂花也说:“是啊,思雅,你二伯还有三姨他们都问过好几次了,说你哥哥怎么没进养殖场。你让我们怎么回答吗?你多少要给娘家一点面子吗?”
“然后呢?把余国辉弄进去了,七大姑八大姨找上门,我怎么拒绝?那是不是都弄进去,也别叫清河鸭养殖场了,干脆叫余家养殖场得了,你们觉得怎么样?”余思雅板着脸冷冷地反问道。
两人见她生了气,脸上的笑容消了下去。余国辉不满地嘟囔:“我们可是一家人,问你要个工作,对你来说就一句话的事,你一个劲儿的推脱,还有没有把咱们当家人?”
“不好意思,你们不是常说,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吗?我泼出去了,按照你们的规矩,我现在可不算余家人。”余思雅挺庆幸自己这已婚丧偶的身份,嫁出去的女儿总是比在家女儿更有自主权。
这话堵得两人无言以对。
过了好几分钟,胡桂花轻轻拽了一下余思雅的袖子:“思雅,你说什么胡话呢,你是妈生的,难道还不认我这个妈吗?妈就你们几个孩子,我希望你们都过得好,你现在发达了,我也不求你给你哥多少东西,你就拉他一把,给他找个工作吧。你也看到了,咱们农民天天在地里刨食,忙活一年下来,能分几个钱啊?”
余思雅不为所动,这些人说到底都不是她的亲人,她对他们没有感情,之所以还保持着交往,也只是不想背上不孝的名声而已。所以想让她给余国辉开后门,想都别想。
余国辉这个人眼高手低,要让他进了养殖场,他肯定到处炫耀他是她余思雅的妹妹,偷懒耍滑的,领导也不好管。这不是带坏养殖场的风气吗?而且稍有不慎还影响到她。她不可能给自己埋下这么一颗雷。
但两人说的也是村子里的人情世故,她余思雅发达了,不提携提携娘家人,说不过去。而且照他们的性子,以后还可能会来烦她。
余思雅琢磨了一会儿说:“余国辉要去养殖场应聘司机,我没有意见,我会让人秉公处理,他有本事进去,我不会拦着,没本事也不要找我。”
余国辉的脸彻底地垮了下来,但这次却不敢对妹子发火了。因为余思雅现在可不只是他的妹妹,而且还是公社的红人,经常跟公社书记开会,连县里面的书记,省城的记者同志都见过。
见两人垂头丧气地样子,余思雅又说:“不过我可以帮你们问问县里有没有招工的,要是咱们公社有名额,我会帮余国辉争取一下,成不成我不敢保证。”
两人本来已经做好了空手而归的消息,这会儿骤然听到这个转折,高兴坏了。胡桂花忙说:“国辉,还不快谢谢你妹妹。”
余国辉又恢复了笑脸,嘿嘿直乐:“思雅,谢谢你,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子。”
余思雅还是板着脸:“先别急着谢我,丑话说在前面,去了要好好干,不怕苦不怕累,多学习,不要以为进了厂就是一辈子。你要干不好丢我的人不说,以后被开除或是被调到最差的岗位,那也是你活该,我可不会管你。”
余国辉连忙保证:“不会的,你放心,我一定好好干,绝不丢你的人。”
余思雅没有多说,去了别人的厂子,他不好好干,自然会有人收拾他。
“行了,这个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,还得看机遇,你们回去等消息吧。”余思雅淡淡的下了逐客令。
余国辉还想问什么,但被胡桂花拉住了。
胡桂花站起身说:“成,思雅,那我们回去了。你也别光顾着工作,也要注意身体,有空回家,你爹和香香都常念叨你。”
余大庆念叨她?是骂她吧?内容她都能猜到,肯定是骂不孝女,半年都不回去看看他之类的。
余思雅敷衍地点头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她可没那么多时间去应付不相干的人。
得了准信,接下来一阵子,余家人没怎么来打扰她了,还送了两回东西过来,一次是一条鱼,说是他们村子里的水塘放水捕鱼了,还有一次送了十个鸡蛋,说是给她补身体的。
余思雅让沈红英都收下了,然后隔了几天在公社遇到余香香,买了一斤肉和一包饼干让她带了回去,算是回礼。
不过司机高薪的诱惑还是很大,招工那天,余国辉也去了,不过第二轮就被刷了下去。
检查完了年龄、学历和身体条件后,凡是符合标准的,一律被小李安排去修破旧的收音机。这是余思雅让人从县城的废弃品厂里收集回来的,都是一些破得不能再破的工业产品,有收音机,还有自行车架子,喇叭等等。
很多社员长这么大都没摸过这些东西,更别提修了,连工具和零件都不认识。这一招马上淘汰了大部分的人,最后从中选了两名手脚灵活的,有一定机械基础的。
其中就有那天来找余思雅的知青潘永康,还有一个是八队的社员,叫吴强,听说这个人动手能力很强,村子里农具都是他修的,农闲时他还利用废弃材料和木头之类的给孩子们做了不少玩具。
定下来人选后,余思雅亲自带着他们去了县运输队。
因为县城经济不发达,县运输队虽然比其他单位要富裕些,但规模也小得可怜,整个运输队只有二十来辆车子,大部分都用了不少年,职工有四五十个人。
余思雅找到他们的罗队长,直接表明了来意:“罗队长,上次我跟你们说过的,咱们养殖场派两个人到你们这里学习学习,麻烦了。你们给他们安排个住的宿舍借助一段时间就行,吃饭之类的,他们都带了粮票,在你们食堂用粮票吧,你看怎么样?”
来两个不发工资也不用供饭还能帮忙干活的学徒,还能卖余思雅一个人情,罗队长自然答应:“好的,小东,你带他们俩下去安顿好。”
“谢谢罗队长,麻烦你了。”余思雅感激地笑道,然后投桃报李,说了另外一件事,“罗队长,我还有个事要麻烦你。你知道的,咱们养殖场越来越忙了,过完年我打算辞了妇女主任的工作,专心忙养殖场,这样我的工作不就空出来了吗?我妈没什么文化,干不了这个,我妹子还小,在念书,家里就只有一个哥哥年龄还比较合适,但他是个男同志,去咱们公社妇联也不合适,所以就想问问罗队长有没有认识的人,愿意去公社,咱们交换一下工作。”
这种现象在各厂矿单位并不稀奇,毕竟儿女也不一定适合接父母的班嘛,这时候换工作就诞生了。不少人都这么做,只要双方没意见,单位也不管,反正一个萝卜一个坑,就一个工作,换谁干不是干?
从那天答应胡桂花和余国辉开始,余思雅就在考虑这事了。她给余国辉找工作也要堂堂正正的,经过正规的渠道来办这个事,绝不会走什么权利交换开后门的歪路,给自己身上留下污点。她还年轻,前途无量,这时候更不能因为这些小事给自己抹黑,耽误自己的前途。
而且,要不了一年就要恢复高考了,她迟早要离开的,用这个注定要辞掉的工作打发余家人也是件好事。同时,还能把余国辉两口子弄到县城,以后家里少了他们,也少了吹风的祸害,清净不少,省得三天两头来烦她。
至于其他亲戚想开后门,她也能一句话“我工作已经让给国辉了,没有了”来打发走,再想问她要工作,她也变不出来。这样也没乱开给亲戚找工作的口子,坏了规矩。
罗队长听了这个消息果然很感兴趣:“余主任,你可想清楚了,你这工作是干部编制吧。你要真愿意,我倒是有个人选,我有个兄弟在水泥厂工作,他儿子前些年上了大学,分配了工作,就还剩一个小女儿准备接班。可你知道的,水泥厂的工作哪适合小姑娘家呢,你们要是不嫌弃水泥厂累,那我回头跟他说说?”
余思雅笑着说:“不嫌弃,从县里换到公社,说起来咱们也没吃亏。再说了年轻小伙子喊什么累,再累有种地累吗?罗队长你安排吧,要是他们家也没意见,年后咱们见个面,就把这事给定下来。”
罗队长高兴地说:“好,余主任,你等我消息。”
得到了肯定的答复,余思雅回到公社后就去找冯书记,将自己的打算托出。
“冯书记,你也看到了,养殖场这规模越来越大,事情越来越多,最近这几个月,我就没去过妇联几次,事情都是文英同志在做,再挂着妇联主任的名也不合适。所以我想年后辞掉妇联的工作,专心弄养殖场。”
冯书记认真考虑了一会儿,觉得确实如此,颔首道:“你说得挺有道理的,过完年养殖场就有两百多人了,这么大个厂子确实该剥离出去,成立自己的组织了。我会向县里面提交报告,申请你成为清河鸭养殖场的第一任厂长,我相信县里面也会同意。你把妇联的工作跟文英同志交接一下,以后让她来接手妇联主任这个工作,你没意见吧?”
余思雅笑着点头:“文英同志是妇联的老同志了,做事踏实认真,我当然没意见。”
冯书记想了想又说:“你一走,你们妇联就空出来一个工作,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?你有个妹妹吧,多大了?”
余思雅笑了起来:“我妹妹才15岁呢,她还在念书,就算了吧。我父母找了我好几次,让我给我哥在养殖场安排个工作,我一直扛着,咱们养殖场的规矩不能坏啊,他有本事进去,我不拦着,他没本事进去,我也不能把他弄进去,这对其他人不公平,也会坏了我们养殖场良好的作风。我身为养殖场的负责人,不能带头犯这个错误,冯书记,你说是不是?”
这话余思雅是故意说给冯书记听的,想开后门的人多了去,有些公社干部不待见她就是因为找她,她也油盐不进,她就是要将这些话传出去,让大家知道,她余思雅的亲哥不合格都不能进养殖场,所以其他人还是靠边站吧,想都别想。
冯书记真心实意地说:“小余,真是为难你了。”
余思雅赶紧说:“不为难,我也就是跟冯书记你抱怨两句。不过我现在找到了法子,我准备将我的工作让给我哥,到时候找人换换,这样以后他们就不会来烦我了,我也没犯错误。”
冯书记听到这里,不由笑了:“真有你的,这都能想到。不错,这倒是个好法子,回头咱们开个会,我要把你的事好好在公社里宣传宣传,也杀杀那些歪风邪气。想要工作,要么凭本事去争,要么老子让位,别整那些乌七八糟的,咱们红云公社不兴这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