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书记一路抱着挑刺的心态看,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挑不出来,要说人家的厂房不好,可自己的茅草屋更差啊。
逛到最后,他自个儿憋了一肚子的气。
不过临走时,钱书记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:“余主任,你们这厂房花了多少钱啊?”
余思雅笑着说:“不算拉电话和装电话,大概花了两三万吧,具体的账目还没统计出来。”主要是欠水泥厂、砖窑、瓦窑、石灰厂这些的钱还没给。
两三万?钱书记的脸青了又白,白了又青,幸亏他没先放话说自己也要建厂房,不然丢脸就丢大了。按照现在的规模,他们三公养殖场,一年顶多能挣几千块,拿什么去建新的厂房?真要想搞,得攒好几年的钱。
余思雅装作没看到钱书记的变脸,笑着说:“下雨了,四位书记在咱们养殖场吃了饭再走吧。”
来的时候还没下雨,逛厂房开始突然就下起了雨,而且夏天的雨来得急,下得猛,滴滴如黄豆,劈里啪啦砸在地上,挡住了视线,到处白茫茫的一片。
大家便留下吃了饭,养殖场最不缺的就是鸭子,余思雅让人杀了只鸭子烧青椒,又炒了两个素菜招待四位书记。
吃过饭,雨停了,太阳从云层后面冒了出来,钱书记他们再次提出告辞。
冯书记侧目瞅了余思雅一眼,不是要跟钱书记谈修路的事吗?怎么人都要走了,这小余同志还不开口。
余思雅给了冯书记一个放心的眼神,笑眯眯地说:“我送你们,正好我也要回公社。”
五个人一起出了养殖场,石子铺就的地面上湿漉漉的,但不粘鞋子,一路走来都很轻松,两公里路,只有鞋底沾了脏东西,鞋面很干净。但走到公社,过了石子路,还有一段泥土路,钱书记一脚踩下去,鞋底就沾了大团的泥土,几脚皮鞋上就都是泥了。
这可是他的新皮鞋,去年买来都没舍得穿几次,早知道今天要下雨,他说什么也不穿自己的皮鞋过来。
余思雅折断了一根竹片,折成四段,分别递给四位书记,开口抱怨道:“哎,一下雨这路上都是泥,太难走了,四位书记刮刮鞋子上的泥,这样好走一点。冯书记,等冬天地里没什么活忙了,咱们组织社员把路给修了吧,这路一下雨简直没法走。”
不是让钱书记修吗?怎么又扯上他了?
冯书记知道这时候不能拆余思雅的台,压下心里的疑惑,装作认真考虑的样子:“再说吧,你当我不想修,要有钱啊?哎,要是咱们的路都修成养殖场到公社这段这样就好了,下雨天也不怕,来个车子什么的也方便。余主任,公社没什么钱,要不你们养殖场支持一点?”
余思雅赶紧摆手推辞:“冯书记,养殖场才建了新厂房,我们哪有钱啊。你要实在让我修,那修公社这边到屈家岭这段还行。”
“修那段路干什么?咱们公社这么大,能修的地方多了去。”冯书记不爽地看了钱书记一眼,虽然没明说,但大家都看出来了,他是不想修到东风公社那边。
钱书记一向跟冯书记不大对付,马上说:“我觉得余主任这主意就很不错啊,到屈家岭的这段是大路,要是修好了,以后大家出门方便多了。”
冯书记哼了一声:“从其他地方开始修,也一样方便。”
余思雅苦笑着说:“冯书记,我得考虑效益,为养殖场着想啊,修到屈家岭,能通往县城,以后大家去县城更方便,来往的车子也更好走,这对养殖场有益,要是修到其他大队,对咱们养殖场有什么好处?车子也不会开过去啊,而且那么多大队,我们也没钱每个大队都修路,所以要修也只能先紧着要紧的路修。”
冯书记脸色铁青,似乎不大满意这个答案,半晌才憋出一句:“光你修有什么用,屈家岭到县里面还远着呢,你这纯属就是自己掏钱帮别人干活。”
“冯书记,大家都一个县的,从祖祖辈辈起都住这儿,往上数几代,好多都是亲戚,都是自己人,说什么两句话。都一样,我为人人,人人为我嘛,这路大家都要走的!”余思雅一副不计较的样子。
钱书记看不下去了:“我说老冯,人家余主任心里有大义,想修路你就让她修呗。你老拦着她,思想觉悟不行啊。”
“我思想觉悟不行,你思想觉悟高,那你怎么不修?”冯书记恼火地怼了回去。
钱书记这人好面子,不愿输给冯书记,当即冲动地说:“修就修,我修就是。”
“老钱!”黄书记和曲书记赶紧叫住了他。他们可不像清河鸭养殖场那么财大气粗,哪有钱修路啊。
钱书记也反应过来,自己冲动之下说了什么,有心想反悔,但冯书记没给他这个机会。
冯书记轻蔑地看着他:“吹什么牛?就你钱抠门,舍得修路?”
“谁说老子扣,这路我修定了。”老钱被激得一时上头,脱口而出。
余思雅惊喜地张大了嘴:“钱书记,你真是个负责任的好书记,咱们去办公室里谈。”
黄书记和曲书记想扶额,这个老钱,性子这么冲动做什么?
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,而且还是一下子泼了两回,钱书记也不好打自己的脸,面色复杂地跟着余思雅去了办公室。
余思雅招呼他坐下后,开口就夸:“钱书记高义,筑路修桥自古以来就是利好千秋万代的好事,以后咱们红云公社和东风公社的百姓都会记得钱书记的英明决定。”
别提什么英明了,钱书记现在已经后悔了。他看着余思雅,讪讪地说:“我,我就说说,咱们还没那个计划呢!”
余思雅摊开了全县地图,放到钱书记面前:“钱书记,你先别急,你先听我说。你看,从咱们公社到你们东风公社,再一路通过这三个公社就到县城了,如果能将这段路修好,以后大家去县城会方便很多,还能缩短时间。咱们两个公社都有养殖场,买卖饲料,鸭苗,运输活鸭,酱板鸭等等都得通过这段路,将这条路修好后,对我们两个公社有多少好处,不用我说,钱书记应该也明白。”
确实,要是碰上下雨什么的,运送米糠去养殖场都很不方便,要是路好走了,工作确实会更好做,社员也能得实惠。但钱书记不想当着余思雅的面承认这点。
“你们农场生意好,那是你们运货多,我们三公养殖场可没多少东西需要运。再说了,光咱们两个公社修路有用吗?你能说服其他三个公社?”
那三个公社离红云公社比较远,跟余思雅都没任何交情,也没利益往来,她拿什么去说服他们?
余思雅点头:“没错,我没法说服他们,但县里可以啊,只要县里批准了我们修路的请求,这段路就不是问题。”
闻言,钱书记抬头诧异地看着余思雅。
余思雅像是没留意到他注视的目光,继续说:“钱书记,县里财政不佳,每年扶持的单位和公社都得有所取舍和侧重,指望县里帮咱们从这段路修到县里不现实,但如果咱们凭自己的力量修了这一段,让县里面看到了咱们的决心和力量呢?即便县里面最后不批准,就凭咱们自己组织人力物力,修了这么长一段路,在年底的汇报中,咱们也能在众公社中独占鳌头。钱书记是个有魄力的人,你不想再往上升升吗?不想给你兢兢业业工作了十几年的东风公社留下点什么?你甘心过几年退休或者调走后,像你前面的书记一样,瞬间被人忘记,谁也不记得吗?”
钱书记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才19岁,比他儿子都还小一岁的女孩子。
小小年纪,就如此有野心,而且敢说敢做,还能洞察人心人性,难怪能在短短一年时间将清河鸭养殖场做到如此规模。
他想不服都不行。
半晌,钱书记酸溜溜地说:“老冯有你这个下属,还真是撞了大运。”
余思雅听这话就明白他的态度已经软下来了,乘胜追击:“都一样,钱书记,咱们要做的都是为公社,为社员。你今天也看到了,咱们养殖场这段路修好了以后,走着多方便,以后哪天即便我不在红云公社了,大家走着这条路也会念我一声好。你说我要是把养殖场的钱都留在账面上,又不能贪进自己的口袋里,给自己带来实惠,除了好看,能有什么用?还不如拿出来给公社办点实事呢,你说是不是?我看钱书记以后也想建厂房,拉电线,这路要不修,载水泥的车子都没法去你们养殖场,你说多麻烦……”
无论是从情,还是从理,又或是从他的利益角度出发,钱书记都找不到理由拒绝这个提议。但他也不愿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余思雅:“我们养殖场效益不好,不像你们那么赚钱,哪有那么多钱去修路啊!”
余思雅苦笑着说:“钱书记,我们清河养殖场赚的是多,可花得也多啊,这个不用我说你都知道。真要把咱们两家拉出来比啊,我们账上恐怕还没你们钱多呢,而且我们养殖场还欠着银行两万多块的贷款,哪有你们稳打稳扎啊,要我说啊,还是你们这些老同志稳重。”
这倒是,钱书记被顺毛捋得舒服了,终于点了头:“成吧,修是要修,但咱们要合计合计修多远,修多长,总共花多少钱,太多可不行,咱们东风公社拿不出来。”
“这是当然,钱书记你不提我也得考虑这个事,咱们养殖场也没那么多钱了。钱书记,你放心,我一定想个最省钱的方案,咱们现在就商量商量?”打铁趁热,余思雅现在就想将这个事给定下来,免得钱书记回去后,又反悔。
但钱书记考虑得更多:“这个我得回去跟黄书记和曲书记商量一下,毕竟账面上的钱不是我们一个公社的。”
“跟人一起干就是没这么自由,几百块钱的事,也就你爱跟他们瞎掺和!”冯书记拿着搪瓷缸子推门而入,嗤了一声。
钱书记很不爽了:“你当谁都像你们红云公社这么财大气粗。哼,老冯,你也别在我面前得意,要不是你运气好,摊上了余主任这个能干的,你们还不如我呢!”
说完,他站起身和和气气地对余思雅说:“余主任,我老钱说话算数,说了修路就修路,我回去商量商量,过两天再过来找你详谈。”
他已经当着冯书记的面这么说了,余思雅也不好将他逼得太急,遂很好说话地道:“成,钱书记一言九鼎,我等你的好消息!”
钱书记这才满意地走了。
等他走后,冯书记捏着搪瓷缸子问余思雅:“怎么样,我今天表现好吧?”
余思雅狠狠地点头:“不错,感谢冯书记的倾力支持。”
“老钱这人别的不说,但讲信用绝对是个优点,他答应了你的事就不会变卦。余主任,你这下可以放心了,回去安排修路的事吧。”冯书记放松地说。
可能是让老对头中了自己的圈套,他今天心情格外好。
余思雅笑着点头应下了。
但没几天,冯书记就打脸了。
钱书记确实守信用,过了两天就又来红云公社了,他没去养殖场找余思雅,而是直奔冯书记的办公室。
冯书记乐呵呵地看着他:“什么风把咱们钱书记给刮来了?”
钱书记敲了敲桌子:“倒杯水,渴死我了,这就是你们红云公社的待客之道吗?”
冯书记起身给他倒了水:“那,喝吧。钱书记要是来说修路的事的话,那还是去找小余吧,这个事她在管。”
钱书记总喜欢跟他别苗头,冯书记怕刺激到了他,本来挺好办的事又僵起来,索性把他推到余思雅那边。反正看上回的样子,这老钱挺欣赏余思雅的,说话都客气许多。
哪知钱书记却不肯走,他放下了杯子说:“我今天就是专门来找你的,咱们不聊公事,说点私事。”
冯书记挑眉:“什么私事?”他跟老钱什么时候有私事了?
钱书记搓着手:“你们余主任这不还没对象吗?我帮她介绍一个,你看我家那小子怎么样?”
噗!
冯书记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,他赶紧掏出手怕擦干水,掏了掏耳朵:“你说谁?”
钱书记不大高兴:“我儿子小林啊,你什么意思?觉得我家小林配不上余主任还是什么?我家小林哪里不好了?工农兵大学毕业,一米八大高个,长得也俊,县财政局工作,刚好比余主任大一岁,两人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。”
冯书记见过钱林,跟钱书记说的没多大出入,确实是个挺出色的小伙子,他还上过高中,成绩挺好的,人也很有礼貌,只是……
“老钱,你可能没打听清楚,余主任嫁过人,丈夫去年牺牲了。”
余思雅其他条件都好,但寡妇已婚的身份肯定要减分。
钱书记听了,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:“哎呀,我当你要说什么呢,原来是说这个。我知道,咱们家不介意,这不刚结婚男人就死了吗?又没孩子,没多大差别。”
冯书记一噎,这倒是像老钱的风格。既然老钱清楚这一点也没意见,那要真成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。
“也好,小余是个好同志,只是命苦了点,但她是个能干的,老钱你眼光不错。不过这是小余的私事,我可管不了,你有这个意向,你去跟她说吧。”冯书记道。
钱书记上下打量着冯书记:“你该不会怕我把人给你挖走了吧?”
冯书记嗤笑:“挖走?挖到哪儿?你们那三公养殖场?你一个人说了算吗?小余又不傻,她在清河鸭养殖场当家作主不好,去你们那儿受气?”
虽然心里有点不爽,但钱书记也得承认这话有道理,在红云公社余思雅才有这么大的自由权。叹了口气,钱书记说:“既然你不怕我把小余给你挖走了,那你帮个忙,给他们俩牵个线,以后咱们就是一嫁人了,路怎么修都好说。”
冯书记……
这种事都找他,他长得像媒人吗?